/薩芙
心理驚悚、犯罪動機、法庭激辯,在湯瑪斯.H.庫克《審判》中原來是藝術品表面的雕花,很難只是純粹當個夜半失眠的讀者,而不去思索這場華麗的死亡背後,是不是一場哲學性的試驗。
它的確有點野心,也試圖在娛樂小說的載體下,化解一段遭遇的難處:一場荒謬的審判。
審判的開端源自於故事主人公山繆的妻子桑德琳,她絕美如畫的死亡方式。人們主觀認定,美麗聰穎的桑德琳沒有理由自殺,她看起來就像是個「被害者」,最大的嫌疑人是她的丈夫。
不可思議的事實引爆了這場以死亡開啟的哲學自省。在一場又一場的開庭審訊中,引導對山繆這樣一個人物的主觀審判;另一方面,山繆的回顧與聯想,拒絕嚴肅正視悲劇,對生命所抱持的意見與淡漠的行徑,才是審判的核心。
山繆的本質中,決定性的逃避到底是什麼?
作者湯瑪斯.H.庫克的父親是一名退休心理醫生,他經常告誡兒子,「人類約10%的反社會、心理變態傾向,有更低或更高的學位,潛伏著邪惡。」
山繆即是10%的代表,具文學教授的社經地位,反社會人格、孤高自傲,缺乏道德界線的男人。故事中的妻子桑德琳批評山繆寫的小說冰冷無愛,削去了裡面所有的溫柔。對山繆而言,妻子的死亡帶來的並非悲慟——我想維持她的美貌,否則乾脆完全消失——他的反應從周遭的人看來,就像個兇手,山繆始終覺得自己是心靈上的異鄉人。
齊克果說:「最真確的沉默並非閉口不言,而是說話。」
有一幕強烈印證了說話所帶來的強大殺傷力,映襯故事裡的「山繆」相似於卡繆《異鄉人》莫梭的行徑:
警官撿起死者遺留下的紙。
山繆憑著未確定的直覺說:「大概是自殺的遺書。」
他表示沒看過內容,只說「拿走」然後揮了揮手。
一般人眼中的丈夫,面對妻子的死亡,不是應該悲慟嗎?
這跟卡繆《異鄉人》中的莫梭靠近母親棺木時,門房問他「您不想看嗎?」,莫梭回答:「不想。」
不想。這個回答若是發自內心,正好把內心的空虛,日常環節的破碎,心智的黏稠停滯,藉由反抗呈現,也就是荒謬的認定。
這個舉措,使莫梭在陪審團眼中像是冷血無情的兇手,最後,走上行刑之途。
反觀湯瑪斯.H.庫克筆下的山繆,相對好運了些。妻子意欲留下的"一個不公平的邏輯思維",唯有掛念與清醒,他才能跟死亡、荒謬、希望進行答辯,如果無法評價自我,也將導致所有人對他的決定性判決。
山繆被迫從心智帶來心靈上的認罪,無數閃爍的片斷呈現在理智之前,揭示冷酷的真相。
那麼,桑德琳呢?
凡人皆有一死。她意欲重建的美,在於山繆的人性上,不同處是他不再占有,消解陌生化的自我與麻木不仁的心靈差距,證人只有一個,就是山繆本身。
婚姻裡,桑德琳生活在置人於死的氣氛中,她有的選項只有離開或留下,但顯然,她以一份特別的生命餽贈山繆。藉由這場荒謬性的審判,引發山繆最狂熱痛心的激情、憂懼的辯護、醜陋的貶辱,他內心的體驗成了這場審判最不可逼視的主軸。
生命中常有這樣的事,一個人的自覺與自省,往往在失去以後。山繆如此,是否更多人如此?這是沒得答覆的心理恐懼。
書名:審判
作者:湯瑪斯.H.庫克
譯者:葛窈君
出版社:皇冠
出版日:2016/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