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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薩芙

  為什麼俄羅斯人離不開伏特加?

  聽說那裡氣候嚴寒,喝酒取暖是好辦法。

  事實上,在那個時代他們的心是冰冷的,血也流乾,酒是唯一恢復血性的方式了。

  在亞歷塞維奇的《二手時代》裡是這麼紀錄的。那些躱在赫魯雪夫式小廚房的人們抱怨戈巴契夫卻歌頌列寧、史達林,他們生於蘇維埃時代的共產主義,緬懷社會主義,對當前所處的資本主義產生無法適應的副作用。藉由酒精製造理性的翻騰,呼喊著:"到一切美好的地方去吧!"這是全民性的藉酒澆愁。

  他們總喊著:「回到以前的生活吧。」

  以前?

  那些西方國家視為畏途的過往:集體農場,共產或社會主義,那對老一輩而言,生活只有戰爭跟勞改,有如揮之不去,如影隨行的恐懼,但這些卻是出生在自由體制下的新生代所無法體會的。這裡試圖探討,為什麼年青人還要崇拜列寧、史達林,把切.格瓦拉式的貝雷帽當成一種時尚?或許,因為資本主義讓貧窮之人毫無翻身的機會,許多倚靠時代而致富的人常被認為手段不公不義,而這些機會主義者在自由貿易致富後,卻常填不滿內心的空虛。大多數失望的良民都去了加拿大或以色列,走不掉的人生活困頓,在劊子手與受害者之間長大,戰爭與和平沒有界限之分。

  這是一本記錄「老蘇維埃」與「俄羅斯」的內心流亡史,以蘇聯解體前的領導人為首的劃分方式。從列寧、史達林、赫魯雪夫、戈巴契夫到解體後的俄羅斯總統葉爾辛與普丁。亞歷塞維奇把每一時期於街頭巷尾與廚房所對談的小人物,將他們的大痛苦做一完整的口述歷史。其中的歷史大事件從不避諱任何人,包括列寧這位共產主義世界中的建立者。

  在第一次世界大戰後:史達林的農業集體化,進行人民鬥爭,鼓吹秘密檢舉,其中不乏親人間相互檢舉告密,許多人在不明不白的情況下被送入勞改營。在二次世界大戰後:進入赫魯雪夫時期,當時將美國視為假想敵,進行一連串的社會改革,並將史達林時代的那些告密者報告公開,這讓一些勞改營生存者赫然發現,當初告密的竟是自己最親的人。這使整個社會對人性間的信任盪到最低點。

  之後,戈巴契夫試圖將蘇聯民主社會主義化,因此他還獲得諾貝爾和平獎,但這對俄羅斯人民而言,並不被全然接受,有些人認為他出賣國家,反成為全俄民調最低的領導人。在這種時代背景下,趁勢出頭的普丁掌握人民對重返強大帝國的渴望,進行一連串在經濟與軍事的強悍作為,成為當代少數民調最高的總統。

  真正的俄羅斯要走出莫斯科。他們說,莫斯科之外才是真正的生活現況。

  但,大多數俄羅斯人民走不出歷史。

  包括舊蘇時期的亞美尼亞的種族滅絕、蘇德戰爭、1940年蘇芬戰役結束、二戰、1991年8月19日蘇聯政變,這些戰爭在人民記憶中留下深刻的恐怖與顫慄。

  進入俄羅斯時期,葉爾辛掌權發生第一次車臣戰爭(1994-1996)俄國敗,第二次車臣戰爭(1999-2000)俄擊潰車臣奪回地區控制權,由於雙方都有侵犯人權事件,致使車臣分離分子對莫斯科恐攻不斷。2004年地鐵莫斯科河畔線發生自殺炸彈客引爆,透過恐攻受害者可秀莎回憶,她的孩子受到嚴重的傷害,她好想殺死車臣那些人,又對此念頭感到恐懼。

  事件發生後,在莫斯科,恐佈主義受害者紀念日的哀悼儀式中,亞歷塞維奇採訪了廣場上的人群。從這些不具名的短句碎語裡,「即使在地鐵長椅下發現可疑爆裂物,除非押著站務人員報警,否則沒人處理。」「我對賓拉登很感興趣」……有些人真誠用心信仰著體制,而非用理智;有些人則是支持恐攻,而且為數不少,從記錄的口條看來,推測是年青一代,他們呼吸自由長大的,沒有殘留蘇聯的意識或感情。

  在所有口述人物裡,最能代表俄人靈魂核心的,恐怕是依蓮娜。她愛上了一個死牢裡的罪犯,拋棄了丈夫和三個兒子,求此人娶她為妻,好讓她能以妻子為名,每年探監兩次。這個叫沃洛加的罪犯在十八歲時,愛上一位美麗女子,而她卻要求沃洛加殺人。最後,沃洛加殺了老師進入監牢,他因此一度恨透女人也無法寬恕自己,直到瘋狂的伊蓮娜對他說我愛你,婚禮在監獄舉行。

  伊蓮娜怎麼說呢?

  她說:「他是殺死了一個人,因為當時我不在他身邊。否則我一定會抓住他的手,帶他走出困境。」

  多年後,伊蓮娜的精神迷亂,處在半死不活的狀態中……

  伊蓮娜的愛太過瘋狂,猶如那些仍停留在老蘇聯的靈魂,日夜不停流轉於風中,飄唱著蘇維埃進行曲。

  愛情跟愛國似乎就是以小窺大的背景故事。除此之外,裡頭還有更多階層的小人物,像是:書記、醫生、軍事顧問、學生、共產黨員、老兵、音樂家、建築師、難民、員警、女工、企業家、餐廳服務生、技術員。有時停頓沉默,有時氣憤而談,說的都是國家帶來的傷。

  人生來軟弱而低賤,自由只會使人無所適從。這是多麼深沉而悲痛的俄羅斯靈魂,信仰、道德原則、罪行都無所謂。因為純然信任,他們流下太多血淚。

  從蘇聯解體後,獨立的白俄羅斯仍延續專制國情。盧卡申科總統統治六十幾年。他們的人民又是怎麼過活的呢?

  當馬奎斯說愛情是一種病時,參與十二月革命的塔尼亞的腦子裡,「恐懼,是一種病。」她被盤問,在深夜釋放,一名曾經參與蘇聯解體的計程車司機載她回家。他原本在蘇共時期是工程師,現在手握方向盤,如今是個現實主義者,只相信自己和家人。一年後塔尼亞在莫斯科就讀大學並繼續參加示威抗議,當她被問及:「妳覺得革命會發生嗎?」她說:「橙色,就是狗尿撒在白雪上的顏色。但是它可以轉變紅色。」

  從依蓮娜與塔尼亞身上,我們看到分道揚鑣的兩種國族境況,兩者之間,始終留有蘇聯影響,雖然,人們追求自由與民主,是不會停止的。

  我漸進式地讀亞歷塞維奇的烏托邦五部曲,在前幾部作品裡,語調的柔和,讓讀者能靜聽蘇德戰爭。後來,《鋅皮娃娃兵》讓亞歷塞維奇成為流亡者,而《二手時代》正是她內心流亡的傳聲筒,寫作方式仍以口述小人物記錄的方式進行。只不過,她再怎麼轉化寬容也包覆不了一個國族的瘡疤,這裡頭人性的殘酷本質表露無遺,卻又在默默無名的小人物身上透出光亮。

  你只能藉由這一丁點光,去看整個巨大的黑暗裡那條無垠的道路,還不到盡頭,還不到時代的壁壘。

  二手時代,俄國就像是拼裝的資本主義車頭,尚未退役的馬列主義舊車身,繼續行駛在時間之流。

 

  書名:二手時代:追求自由的烏托邦之路

  作者:斯維拉娜.亞歷塞維奇

  譯者:呂寧思

  出版社:貓頭鷹

  出版日:2016/1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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