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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之手愛上你》持續與死者協商

/薩芙

瑪格麗特.愛特伍短篇小說中,每一短篇裡的死者或該死之人,都有一段可以繼續活著的「協商期」,另一種貼近人心的說法是「要不要原諒」。現實生活中,人終將一死;創作故事裡,讀者預期角色可能會死;故事出版後,作者對筆下角色仍未斷捨離,接連出產續集與續篇。愛特伍相當明白這點。

本以為她筆下的女性角色都是復仇者,或像孟若一般,替女性尋找一種反抗策略,幾篇讀下來,覺得戲謔詼諧成份居多,倒像是女人對女人的誤解。愛特伍的機巧,使語言術式流轉於作者、讀者、文本間。

最迷離的連貫組合是〈艾芬蘭〉〈歸人〉〈黑髮女士〉;以幽默闡明寫作行動的〈死亡之手愛上你〉心理轉折最精采,切斷身體的一部分變成化身,探尋寫作的深層動機。我將分四部分心得如後:

■象徵與寫實主義的抗辯〈艾芬蘭〉〈歸人〉〈黑髮女士〉

康斯坦絲孤獨守在冰風暴下的自宅,她陷入幻想、自語與回憶中,只有死去的丈夫與她內心對話。年輕時,她愛過詩人蓋文,他卻與莫嬌莉胡搞,她把愛與恨的對象化做角色人物,囚禁在奇幻故事場景「艾芬蘭」裡的受苦。—〈艾芬蘭〉

到了第二篇〈歸人〉。蓋文已年老了。年輕妻子蕾諾絲變賣他與康斯坦絲的所有書信,還讓學者納薇娜採訪蓋文,她的論文研究正好是,康斯坦絲與蓋文的創作及兩人的早年生活。

報上刊登蓋文的訃聞,與他有關的女士們全來參加喪禮,揭露蓋文詩的繆思來自何者,她們陷入某種難以理解的會意狀態。—〈黑髮女士〉

故事呈現女性與男性處置記憶的理由與方式大不相同,康斯坦絲的奇幻故事展示桎梏的現實生活,她的虛構空間艾芬蘭是埋藏記憶的入口與出口,處置她現實的傷痛直到內心糾結化做浮雲,也激勵出不斷的創作泉源。另一方面,蓋文的創作主體是詩,詩作裡的偽裝暗示,在荷爾蒙期過後,創作因而停滯。只不過,他否認詩作中的黑髮女士與任何人有所指涉,但與他往來過的女性及學者納薇娜都不這麼認為。

在〈歸人〉篇,學者納薇娜反問蓋文,「對照象徵主義與新寫實主義在世界建構的過程中所起的不同作用做徹底檢視,與所謂的寫實主義小說其更偽裝的形式相比,對奇幻類型作品的研究反而要有效得多。你不覺得嗎?」

這段詰問幾乎是內在核心,也是愛特伍象徵主義的表現手法,對艾芬蘭場景的有效展現,是事實與反事實的抗辯。有趣的是,當康斯坦絲原諒莫嬌莉時,她用艾芬蘭主宰者的語氣:「既然那樣,我有義務釋放你。」也就是說,這是一場誤會,該死的是蓋文。康斯坦絲認為艾芬蘭之所以沒有時間,可能是她始終等待與他人和解的時間。

■以故事談寫作的可能與激化〈死亡之手愛上你〉

故事描述作家傑克與伊琳娜、傑夫瑞、羅德合租房子,由於傑克付不出房租,羅德建議他賣出小說持份為誘餌,簽下合約,以未完成的驚悚小說〈死亡之手愛上你〉收益折抵積欠的租金,其餘均分,這種經濟刺激,加上對伊琳娜產生的繆思,使傑克像上緊發條的打字機般,以「手」為攝影鏡頭,馬不停蹄創作故事:一位美麗又冷酷的薇奧蕾特與愛爾富的黑色艷情。隨著故事創作的進度,他與三人間的關係也產生微妙的變化,作品出版後並沒有告知室友們,之後伊琳娜發現故事中的人物跟其他兩人相像,要傑克履約。自此,他雖寬裕,卻無法再創巔峰之作。他希望這三人之中,有人可以消失或退出,不過在發現他們的實際處境後,他改變了動機。

精彩之處除了劇中劇的形式,更佐證愛特伍一直以來的寫作思考。她在《與死者協商》一書中所說:「當作家有意識談起自己的雙重特性,他們常說一半的自己負責生活,另一半的自己負責寫作。這個正在書寫的『我』又是誰?總要有一隻手握筆或打字,但在寫作當下,控制那隻手的是誰?」

這隻手其實不甘寂寞,在《盲眼刺客》尾聲也提及這隻寫作好手友:「我認為自己是在做記錄,就像一隻沒有軀體的手。」

什麼可以激活生活與寫作的動機?其實兩者是交相關連的。寫作激化的是讀者對作家本人的想像,作家有時也會對從事寫作的自己感到陌生,寫作的手有了自己的意識,和正在寫作的自己,保持著親密的雙軌關係,就像是故事裡這隻透視的「手」。

■〈我夢見秦妮雅長了鮮亮的紅牙〉〈冷凍脫水的新郎〉〈石墊〉

〈我夢見秦妮雅長了鮮亮的紅牙〉是長篇小說《強盜新娘》的續篇,它改寫格林童話中的短篇〈強盜新郎〉,原型故事描述磨坊主人的女兒徵婚,挑了一位紳士,女兒不喜歡,這位準新郎邀她到家裡,幫傭婆婆告訴她的新郎是強盜。強盜新娘秦妮雅的惡女形象來自這名準新郎,她奪走蘿茲、凱莉絲、東妮三人的情人與丈夫。愛特伍在接續的故事中,寫到三個女人如何討論秦妮雅,但閒聊的氣氛是輕鬆的,或許愛特伍表達的是女人對境遇的自我解釋,不原諒一個已死去的人,並不會讓自己的生活好過一些,於是,她們繪聲繪影地說秦妮雅帶來的種種預兆。

〈冷凍脫水的新郎〉把丈夫山姆對妻子而言的保鮮性及對其他女人的劣根性做了生動的描述。冷凍象徵山姆與妻子間逐漸冰冷的關係,脫水則是諷喻,只有在結婚前的那一天,新郎才保有最美好的形象。

〈石墊〉描述年老獨身的薇娜在極光假期中遇見鮑伯的搭訕。年輕時,鮑伯對她的約會暴力,迫使她離開小鎮的流言蜚語,而他卻能逃脫。幾番波折後,她重新站起來,直到晚年的極光之旅。所以,當她再次見到鮑伯,起初沒有打算殺他,她原本在心裡有給過他機會,只要他能夠認出她。此篇屬於意外相逢的復仇,毀掉薇娜一生的兇手,也使她成為一個成功逃脫的兇手。

三篇中的女人,自我解釋也好,把自己內心的想法化為行動也好,都是為了清除掉內心的障礙。

■〈造化弄人〉〈燒死老廢物〉

〈造〉描述一個女孩天生的病,使她與世隔絕,一點一滴成為人們以為的怪物。〈燒〉寫住在養老院的威瑪與托拜斯,從收音機聽到新聞座談新舊世代對立的經濟亂象。年輕暴民聚眾茲事,鎖定養老機構縱火,他們帶病老態的身軀,能順利逃出來嗎?

怪物與廢物的生成,是否為群眾對最無防禦能力之人行使的迫害?愛特伍在詩集《吞火》寫道:「習慣做一個不起眼的廢物」,這是否是她的感受囤積,我們並不清楚。當然,她本人反對把作者與作品劃上等號的解讀方式,如果作品感受到一股黑暗,也是因為世界黑暗。

總的來說,這裡頭沒有真正的壞女人,都是受過傷的女人。時間拉到晚年,這些隨時間褪入記憶的憤怒,女人知道怎麼跟自己和解。雖然有些壞手段、有些際遇難安,活人跟死人的心理距離或許是有交疊或分界,但有誰能說清楚呢?

我們就順著這隻揭幕的手,窺視一幕幕華麗的死亡與背叛,不必追趕,只需愛上。

 

書名:死亡之手愛上你

作者:瑪格麗特.愛特伍

譯者:劉曉米

出版社:天培

出版日:2016/4/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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