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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被埋葬的記憶》石黑一雄的本心

/薩芙

 

  這麼形容吧。日裔英國作家石黑一雄榮獲布克獎《長日將盡》的英式豪宅生活宛若時間細流,那《被遺忘的記憶》(THE BURIED GIANT)就像老頑童手捏的陶土,賞玩間,都有想要訴說的本心。

  這個本心從個人到國家民族的記憶,也就是書中所指的記憶(原譯GIANT,巨人),它牽扯到國族家恨、個體情感,每段血腥、苦難的記憶被埋藏,但何時回憶?該不該回憶?做為社會整體中的個體,這些被抹掉的集體遺忘,整個承平時代怎麼承受?這麼龐大的主題握在頑童手裡,他選擇用相當質樸的故事元素,重話輕說,甚至簡單到讓人起疑。

  為了不讓寫實影響主題判斷,石黑一雄以往把記憶運用在各種類型邊框,科幻《別讓我走》、偵探《上海孤兒》。若寫「歷史的傷痕」而不被傷痕所傷,延伸觸角的辦法,似乎從「很久很久以前……」的古老故事開始說起,以說書人的姿態隱身,再自然不過。緊接著,他筆下的亞瑟王時代再現了,騎士、船夫、修士、英雄征途,角色有一對老夫妻、戰士、食人魔、妖精、噴出迷霧使人喪失記憶的龍。這也是中世紀民間文學的突出特徵──宗教色彩,象徵、寓意、夢幻、神秘色彩。

  故事敘述一對風燭殘年的不列顛老夫老妻,艾索和碧亞翠絲,在惡龍葵里格吐出遺忘的迷霧籠罩下,像一場病似的,勉力想起該去找兒子,兒子「好像」、「似乎」在撒克遜村莊等著他們,沿途遇見身負國王重任的戰士威斯登、亞瑟王姪子蓋文爵士以及被咬傷的少年艾德溫,他們深受迷霧所害,失去某段折磨、呼喚著他們的記憶,要是這隻龍死去的話……屠龍成為眾矢之的的目標。

  龍,象徵操弄歷史的隱形巨人。巨人涉及許多重大事件,前南斯拉夫分裂、盧安達大屠殺、斯雷佈雷尼察大屠殺……等,這些悲慟使石黑一雄帶著深深的失望開始構思巨人。故事中泥土下埋葬著駭骨、種族鬥爭與滅絕的描述都像這些事件的炭筆勾勒。龍,葵里格的凶猛不是外在形象,象徵一種時間的留痕與擴散,「人們恐懼葵里格,不是因為牠自己做了什麼,而是因為牠一直沒有消失。既然牠可以到處亂跑,各式各樣的邪惡就免不了像瘟疫一樣,在我們這個地方蔓延。」

  每個國家、社會乃至個體都有一隻像葵里格一樣的龍,一段又一段被埋葬的記憶。而又是誰在餵養這樣的龍呢?石黑一雄毫無顧忌指出兩股勢力。這兩股勢力依然在世界每一處操弄著集體的記憶。

  歷史應該被忠實呈現,該不該遺忘一直是交由人的選擇,這個巨大的傷痛確確實實存在,甚至在種族的血液裡,家族的遺志中,君臣的忠誠關係裡,然而,背負是好的嗎?「回憶」本身是可以選擇的權利,記得或忘掉都有難以承受之處,但身而為人,也寧願是憑自我意志,自由選擇忘掉的,也不願被操弄。好比那一對老夫妻,在迷霧中,他們「現在」是那麼相愛,卻記不得「過去」怎麼相愛的,想得起美好,也表示想得起悲傷甚至背叛,可要是記不起過去就無法繼續未來呢?

  石黑一雄在結局處理上,他說出了人們不願意接受的決定。也是大部分所謂集體記憶的選擇,普世人們都有一種要不這麼做的話,該怎麼走下去憂慮。

  醜話柔說,就由我石黑一雄來說吧。這就是石黑一雄的本心。

  在記憶的焦土世界,他溫柔保留著筆下人物的初心。例如:艾德溫殘存的年幼記憶-母親的呼喚、碧亞翠絲尋子的堅定母愛、戰士兼負使命必達的忠誠、高文爵士的亞瑟王榮耀,還有艾索這位再普通不過卻有著驚人過往的老者。迷霧再怎麼籠罩都熄滅不掉他們心中的生命之光。這種承襲的文化記憶很難埋葬。石黑一雄很清楚什麼是記憶的白紙──童年。所以當榆樹因另一陣風而搖晃時,有些小到根本記不得的事,似乎就回想起來了。

  回想起來的人會怎麼選擇呢?

  死亡是一切的終止嗎?

  旅程的開頭,老夫妻在一破屋避雨遇見了一位船夫(死亡的接泊人),休假中的他是這麼說:「我們每個人會去一個特別的地方,而這裡,朋友,就是我放假的地方。我這裡渡過無憂無慮的童年。現在這裡已經變了,但對我來說,這裡充滿了珍貴的回憶。」

  就是這個意猶未盡的「充滿」。讓故事包含一道微光。

  在旅程的結束時,老夫妻在島的渡船頭再次遇到另一位船夫,照例,船夫會問他們關於回憶的問題,答對了就擁有特殊豁免權,當他們說出各別湧上心頭的回憶時,一句句都充滿爆炸性的震撼。

  做到忠於過去又忠於現在並不是件容易的事,石黑一雄說:「沒有選擇,就沒有困惑。可是人並不是單純的存在,通過回憶回到一個比你現在身處的世界更好的地方。」1989年重返一次日本的石黑一雄甚至坦言,「在我腦海,那些人都還活著……我相信那裡的一切都像以前那樣平靜運轉。我的童年世界依舊完好無損。」

  我是這麼理解這部作品的。有了愛的充滿,便無損於哀傷。

  還記得《長日將盡》裡的英國管家史蒂史斯的尊嚴讓他錯失一生的愛,最後那一刻的告白,看得令人心碎;《被埋葬的記憶》裡的艾索幾乎放下所謂的尊嚴,陪伴老婆大人到最後一刻,選擇背負生者的記憶。

  要說故事有什麼空缺的地方,那就是這份陶土捏得大塊,不符以往對石黑一雄的記憶,就頑童的本心而言,即使揉搓得滿手泥濘,最後的完成也是微笑的選擇,他處理記憶的理想世界依舊完好無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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